孔汪与陈操之谈经论玄时,小婵和阿娇这两个年岁相当、身份相同的女子也在谈论帏室之事。

    这是顾府安排给陈操之、陈尚居住的独门小院,一幢品字形土木结构的小楼,进门是正厅,两侧是厢房,东厢房是陈尚居住,西厢房住的是陈操之,小婵与陈操之同房,一个里间一个外间。

    阿娇与小婵隔著一张花梨木小案跪坐著,阿娇轻拨弄案上一堆香囊,眼睛瞟著小婵,嘴角含著笑,问:“小婵,你家郎君待你好不好?”

    小婵道:“很好啊,我家小郎君是天底下最好的——”见阿娇脸现揶揄之色,便住嘴不说,微微含羞。

    阿娇笑嘻嘻道:“没错啊,你家小郎君是江左第一美男子,我听有人说江左卫玠陈操之已经把王逸少最俊秀的七子王献之比了下去,你看今日的建康城多少女郎为看你家小郎君一眼把衣裙都挤破了,香囊都丢了一大堆,这些香囊绣工真精细啊,我是比不上——”

    小婵听得眉花眼笑,阿娇却突然来了一句:“小婵真是好福气,你家小郎君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吧,那么俊美的郎君,亏你消受——”

    小婵一愣,随即明白阿娇说的是什么意思,脸顿时火烧火燎一般红得烫,啐道:“乱说话,我家小郎君不是那样的人!”

    阿娇瞪大眼睛定定地看著小婵,半响方问:“你——没给你家小郎君侍寝吗?”

    小婵半羞半恼道:“阿娇你好烦人,老问这些做什么,我知道你家刘郎君宠著你,家里有妻子也不**来,只带你。”

    阿娇很有些得意道:“是啊,我家郎君是很喜欢我,不过我只是奇怪,你是陈郎君的贴身婢女,陈郎君怎么会不要你侍寝呢?难道陈郎君讨厌你?”

    小婵嗔道:“你家刘郎君才讨厌你!”

    阿娇“格格”笑道:“这么说你家小郎君侍喜欢你的,那不要你侍寝又是为什么呢?其实我想啊,只要不是相互讨厌的男女,在一起久了,难免会——嘻嘻,小婵也颇有姿色,皮肤滑滑的、胸脯——”

    “要死了!”小婵在阿娇伸过来的手背上打了一下,恼道:“我不爱听你说这些。”

    阿娇却是不以为忤,又道:“难道你家小郎君身有隐疾,不能——”

    小婵板起脸,冷冷道:“阿娇,你再胡言乱语,从此莫再与我说一句话!”

    阿娇见小婵真的恼了,赶紧陪笑道:“小婵姐姐,人家是和你开玩笑的嘛,莫要计较,好晚了,我去看看我家郎君要不要回去——”

    小婵知道操之小郎君与刘尚值交情好,也不想与阿娇闹僵,便道:“我陪姐姐一道去。”

    月色朗朗如昼,小婵和阿娇二人也不提灯笼,出了小院朝左近的顾恺之住处碎步行去。

    阿娇道:“小婵,不是我多嘴饶舌啊,我是觉得咱们作家主贴身侍婢的,若不得家主宠幸,日子只怕有些凄凉——”

    这话说到了小婵心里去,不禁微微一叹,默不作声。

    阿娇将小婵那愁的样子瞧在眼里,心里暗笑,说道:“我教你一个法子,你想不想听?”

    小婵随口问:“什么?”

    阿娇对著小婵耳边道:“这法子便是——夜里睡时悄悄爬到你家小郎君榻上去——格格格,别骂我,我走了。”撇下小婵,笑著跑开了。

    小婵又气又笑,低低的骂了一声:“阿娇**货!”

    阿娇真是害人啊,当晚小婵又辗转反侧睡不安枕,不过要她悄悄爬到小郎君床上去,她是怎么都做不出那种羞人的事的——

    ……

    二月十三上午辰时,陈操之正准备陪顾恺之去拜访张默张安道先生,刚出府门,司徒府的典书丞郝吉带了两个随从匆匆赶到,说西府郗嘉宾郗参军请陈公子去相见。

    陈操之惊喜道:“郗参军到京了吗?”

    郝丞道:“便是昨日随桓县公一同来到的,当晚与会稽王长谈时,得知陈公子也是同日进京,是以一早便来请陈公子去相见。”

    陈操之便对顾恺之道:“长康,那我就不陪你去张府了,带我致意安道先生,改日我也将登门拜访。”

    顾恺之来到横塘张凭张长宗府第,张凭是侍中,一早便入台城皇宫侍驾,张安道正与堂妹张文纨在书房里闲话,6葳蕤在一边倾听,听张安道夸赞陈操之的画技,心里既喜又愁,陈郎君都已到了建康,却还是不能相见——

    张安道听说顾恺之拜见,对张文纨道:“顾虎头想必是从陈操之那里得知我进京的,陈操之也应该一道来了。”

    6葳蕤心里“突”的跳,摒住了呼吸,就听张墨问那前来通报的府役:“钱唐陈操之没递名刺吗?”

    府役道:“只有顾郎君候见。”

    6葳蕤脸色一黯,低下头去。

    张墨去前厅见顾恺之,6夫人张文纨望著6葳蕤垂眉低睫、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一软,她本来不想说出安排陈操之在蒋陵湖与6葳蕤相见之事,只想当成偶然遇见,但现在看葳蕤感伤的模样,忍不住说道:“葳蕤,这是在张府,陈郎君若来,反而不便相见,二伯6始已经与我五兄闹翻,若知陈郎君在张府与你见面,更会暴跳如雷,6、张两族的怨隙就不可解了——你别难过,后日我与你游蒋陵湖,到时就可以见到陈郎君——嘘,不要多问。”

    6葳蕤抬起头来,妙目睁得大大,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惊喜交集,抓起张文纨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说道:“多谢娘亲。”

    张文纨笑了起来,却又蹙眉道:“我也不知这样帮你是对还是错,只是不忍看你伤心啊,我也未能给你爹爹育有一儿半女,昨日你二伯说要让你爹爹休我那也是有理由的。”

    张文纨嫁给6纳之先曾与吴郡朱氏定亲,尚未成婚,那朱氏子弟便因疫病去世了,张文纨成了未婚的孀妇,后三年,经从兄张墨为媒,嫁给了丧妻的6纳,那时张文纨二十三岁,6纳三十岁,婚后琴瑟颇偕,只是婚后十二年却一直未能生育,而三年前6长生又去世了,6纳无嗣,张文纨的压力陡然增大,常感内疚,昨日6始说要命6纳休它,当时虽有五兄张墨为她撑腰,但事后想想,不免黯然神伤——

    6葳蕤赶紧道:“这怎么会,爹爹是多好的人啊,从未与张姨争执过半句,对张姨是既敬且爱,二伯那是说的气话,张姨不必当真。”

    张文纨屈指轻轻弹了一下6葳蕤娇嫩的脸颊,笑道:“你个小东西,求我时就叫我娘亲,现在又叫我张姨了。”

    6葳蕤脸色微红,说道:“不是那样的,只是有时意有所激,娘亲二字就脱口而出了——娘亲,你水土不服之疾不是让陈郎君给治好了吗,这两日都没见娘亲有何不适。”

    6夫人张文纨喜道:“是,陈郎君真是学什么精什么啊。”

    6葳蕤道:“娘亲,葳蕤想说的是,何不请陈郎君为娘亲治治不孕之症,若能——”

    “不许说。”6夫人张文纨脸色通红,嗔道:“这是什么事啊,也对别人说!”

    6葳蕤不敢吭声了。

    6夫人张文纨被6葳蕤这么一说,真有点意动,若能为6纳生下一子半女,可知有多好。

    古来医者是贱业,但那是指以行医为职业的,像葛洪这样的大名士、道教丹鼎派大师却是因为有高医术而名声愈响,无论哪个时代,救死扶伤,总是受人景仰的。

    ……

    郗陪同桓济前来迎娶会稽王司马昱长女新安郡公主司马道福,就住在司徒府别院,得知陈操之已到建康,又听闻万人空巷争赌陈操之的盛况,不禁莞尔,心道:“陈操之养望获大成功,这固然是陈操之自身努力的结果,王劭等南渡大族在背后推波助澜也是一个重要原因,王劭是要为当年6玩拒绝与琅琊王氏联姻出一口恶气,却哪里想到与琅琊王氏同气连枝的陈郡谢氏的女郎谢道韫暗恋陈操之,这事一旦传出,建康城将是风起云涌,南北士族将起大波澜,桓大司马对此甚感兴味,曾说若把握得好,将是一个绝佳的机会——”郗从贾弼之口中得知陈操之与谢道韫之事已有两年,因陈操之未入建康,这事也就一直隐而不,现在陈操之已入建康,而且声名大振,一切正如郗当年为陈操之设想的,陈操之入西府效力的时机到了,但谢道韫的事该何时让世人知晓,这个时机的掌握可谓玄妙,弄不好,陈操之身败名裂,桓大司马所谋也会落空,所以暂时还是莫轻举妄动,静观其变好了,陈操之在建康,少不了要与谢道韫相见,且看陈操之如何处置这其中的复杂纷纭的关系吧?6、谢二女,鱼与熊掌,舍一还是兼得?得一都很难啊,那6始不是已经大雷霆了吗?

    这时,司徒府差官来报,钱唐陈操之到了。

    郗放下手中的《老子新意》,说了声:“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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